晚間用飯時，青兮猶自唏噓：“那凡人膽子好大！”

她所見所聞，凡人對仙人都是很畏懼崇敬的，狡猾如牛郎，也不敢對著織女沾沾自喜，而是每日裏勤謹侍奉。

距離她最近的姐姐呢，甚至不用露出真身，都能將衛晏降服。

怎麽會有凡人如此大膽，想讓她做小妾？莫非這就是“狗膽包天”的由來？她有點後悔刮下來的丹藥了……

“阿兮莫惱，”瑭順了順青兮的翎毛，“子夜時我帶你入夢，想做什麽都可以。”

青兮雙眼更亮：“好呀。”她揮動翅膀，在鏡子前轉來轉去，“瑭瑭瑭，你看我的尾翎長了嗎？”

她化形即是少女模樣，青鸞舞也練得純熟，按青鸞族的說法，已然是長成的鸞鳥了。

可是不知何故，原形仍是小鸞鳥模樣，除了日覆一日地變大變重，並不曾長出母親和姐姐那般長長的絢麗飛羽。

青兮為此很苦惱，讓瑭在院子裏給她搭了個窩，每天孜孜不倦地曬月亮曬太陽，並在鏡子旁邊劃了各種刻度，時不時檢查羽毛長了沒。

瑭看看又胖了一點的小鸞鳥，真誠道：“左起第二根翎毛長了些，但不明顯。”

青兮努力盯住這根出類拔萃的尾翎時，瑭又道：“我尋了些天材地寶，可以增加羽毛光澤度，不如試一試？”

說完取出梧桐木做的大澡盆和一堆瓶瓶罐罐，邊拿邊解說用途。

青兮頗以美貌自豪，當即被轉移了註意力，開開心心跳進澡盆，由著瑭動作輕柔地為她護理羽毛，雙眸愜意瞇起。

她一定能長成又美麗又強壯的大青鸞！

將全身羽毛弄得香噴噴、蓬松松，就到了快子時。

瑭將心滿意足的青兮抱進窩裏放好，盤膝坐在她旁邊，掐訣進入陳國太子的夢境。

仙凡有別，仙人稍微下手重些，凡人就要去輪回，仙人也要被懲罰。熟讀天條的青兮自然不會明知故犯，故而下手很輕，白日裏只將那大膽凡人揍了兩下。

夢境中沒有這般顧慮，青兮於是開開心心地將在雲中踏青的太子胖揍一頓，揚長而去。

瑭帶著她，又去了陳國皇帝的夢中，仙氣凜然降下神諭，要求嚴加管教太子，並提出了至少五年內不得近女色等若幹要求。

仙人威儀赫赫，神光繚繞，皇帝不敢輕忽，醒來就召集群臣，開壇祭拜，並加派人手將太子牢牢盯住。

一覺醒來渾身酸痛的太子：“……”

“瑭，你真是太聰明了！”青兮化作原型，在籠了結界的院子裏快樂飛舞。

其實青兮也是會入夢術的。

這法術是她跟瑭學的，第一次練習就入了瑭的夢。夢境裏繁花遍地，珍饈滿桌，還有個可大可大的溢滿仙氣的泡澡盆。

目之所及，處處合心意，青兮拍打著一對小翅膀，吃得好不痛快。

第二天醒來才知道，她沒進入瑭的夢境，反而是把瑭拉進了自己的夢。

青兮感覺失了面子，再不肯用入夢術。瑭也不勉強，只在需要的時候帶她入夢。

此次一物降一物，不過小懲大誡而已。

***

暑氣漸濃，雨水也多了起來，院子裏的石榴花紅艷似火，深綠藤蔓爬滿了新換的假山，生機盎然。

但青兮覺得有點悶。

她因生在無盡海，喜歡泡澡也喜歡漂流，可是不喜歡下雨，更不喜歡連雨都不下的潮濕濕的天氣。

攬鏡自照，青兮歪頭疑惑：“是不是我的尾翎變長了，羽毛變多了，所以才會覺得潮氣困擾？”

瑭：“……”

他覺得應該不是。

翌日，空氣越發濕沈，伸出手仿佛能攥到無形的水汽。青兮跳完今日份青鸞舞，張開小黃嘴吐氣：“有點累。”

好像背了塊石頭似的。

瑭含笑看著青兮，忽然仰頭望天，神色沈凝。

青兮跟著仰起脖子，就見天邊卷起層層黑雲，像漲潮的海浪般迅速湧來，夾雜著細小的黑色閃電。

在凡人眼中，只是天氣不好，陰雲欲雨。但在青兮和瑭的眼中，能清楚看到天幕被撕開一道口子，源源不斷的黑氣在其中翻湧，整片天就像個黑中泛灰的鍋，要倒扣下來。

青兮皺眉，她覺得很不舒服，胸口悶悶的，想一爪子把這鍋踢碎。

瑭順了順青兮的翎毛，慢慢舉起手，並指如刀，向北邊斜斜一劃。

雷聲炸響，虛空中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那黑色的“鍋”，將其甩向北方。層層黑雲翻滾著，嘶吼著，卻擋不住這一指之力，不甘不願地退去。

陽光重現，在石榴樹的花葉間投下如絲如縷的金色。青兮抖抖羽毛，雙眼晶亮：“瑭瑭瑭！你真是太厲害了！”

她想像瑭一樣強壯！有力！

瑭將手背到身後，聲音平緩：“是魔氣。”

魔氣洩露，意味著魔族現世，他要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。

“阿兮，你在這裏看家，等我回來，好不好？”

按住青兮搖晃的小腦袋，瑭聲音平緩，“魔族噬殺，曾為禍仙凡兩界，這次敢沖向凡間，恐是想卷土重來，你留下可保護此界生靈。”

“我去去便回。”

青兮想了想，伸出翅膀左看右看，取下最小的一根絨毛遞給瑭：“這是信物。”

瑭忍不住笑了，他將那根寶貴的絨毛收好，再次順了順青兮的翅膀，很快離開。

無盡海也是人間地，沒有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煩惱，他不會讓青兮久等。

青兮是一只信守諾言的鸞鳥，她答應給瑭守地盤，就認認真真地巡視、標記，現在答應看家，就認認真真地守門、巡邏。

還在街上捉到四個小賊、三個拐子和兩個騙子，使此地治安為之一新。

青兮很得意，飛去青萍家中炫耀，並蹲在仙木所制的凳子上，品嘗蝦仁水餃。

青萍要給青兮梳毛，衛晏忙道：“我來吧娘子，這小灰鳥很重，當心砸到你。”

青萍：“噗嗤。”

她又給自己長了條魚尾紋，但笑起來不顯老態，反而有種溫婉的感覺。

衛晏心頭一動，拿起梳子給青萍梳起頭發來，還念什麽“青絲最可憐”。

青兮：“……”

青兮低下頭，小黃嘴鐸鐸鐸地飛快進食。她早晚要吃窮這個愚蠢的凡人！

快買蝦仁去吧，哼！

青兮每日裏勤苦練習，努力吃飯，終於將尾翎長長了半寸，不用對比刻度也能看出來。

她極是開心，轉著圈在兩面鏡子之間來回照，照著照著又想起了瑭。

不知道瑭此刻在哪裏，是在他口中的極北之地，還是已經打到了魔族的老巢？

瑭說過，魔族並不厲害，為什麽還沒回來呢？

“去去便回……”青兮趴進窩裏，不滿地啄了啄瑭留下的法陣。

她長大了，已經知道什麽是時間了，不會以為下一場雨就是一個夏天，落一場雪就是一個冬天了。

她還學會了畫消寒圖、消夏圖，在人間真真切切地過了兩個新年。

她的瑭，為什麽還沒回來呢？

她都學會自己護理羽毛了。雖然沒有瑭打理得那麽蓬松美麗。

青兮愛憐地蹭蹭自己日漸美麗豐盈的翎毛，閉眼入睡。許是日有所思的緣故，夢裏她伸展翅膀迎風飛翔，飛著飛著就變成了母親那樣的大青鸞，長而華麗的尾翎從風中劃過，將朵朵雲彩打散，好像在放煙花。

青兮開心地上下翻飛，前後滑翔，在天幕上劃出一個個“兮”字，忽然覺得翅膀沈重起來。

下雨了。

雨一滴一滴落下，將她的翎毛打濕。青兮落在大樹上向遠處張望，就見雨滴密集起來，先是像瓢潑，很快就變成了傾盆，嘩嘩作響。

青兮覺得這雨有點熟悉，想了又想，終於想起來了——

她破殼的時候，無盡海不就是下了這麽大的雨嗎？還有許多閃電呢！

想到破殼時的脹痛難忍，青兮揮翅擊水，將雨幕劃開條長長的縫隙。

她現在是美麗又強壯的大青鸞了，什麽風雨雷電也打不倒！╭(╯^╰)╮

然而擊水的翅膀忽然痛起來，仿佛被火燒炙一般，青兮憤怒地飛起來，拍翅擊水，終於撲騰著從窩裏掉出來，“啪嘰”摔到地上。

她急忙站起來，顧不得感慨夢中的自己何等美麗，就看到瑭為她做的窩在發光，瑩潤柔和，比三危山的明珠還漂亮。

青兮驚訝片刻，就發現她的翅膀的確沈重起來，特別是右翅，仿佛還殘存著夢裏的觸感。

昂首望去，透過小院的結界，能看到天幕漆黑如濃墨，有大雨傾盆而下。

青兮眨眨眼，忽扇著翅膀飛向青萍和衛晏的家。

青萍已經醒了，容貌鮮妍如花：“你待在此處不要走動，我出去一趟。”

青兮搖搖頭：“我要去找瑭。”

說完展開翅膀，一頭飛進了雨幕，眨眼消失不見。

沒有瑭的力量支撐，那口“鍋”又破了。她留在這裏，已經不能為瑭看家，也不能保護生靈了。

她要去找瑭。

“阿兮！”

青萍大急，卻不知妹妹何時飛得這麽快，令她追之不及，只得返回家中，就發現衛晏已經醒來，眼神清明地望著她。

青萍：“我……”

罷罷罷，左不過當個負心人罷遼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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